太陽神話、《山海經(jīng)》與上古歷法

古時候天上有十個太陽，每個太陽里面棲息著一只三足烏，后來被羿射下了九個，于是，天上就只剩下了一個太陽。

　　這就是有名的羿射十日的故事，許多典籍中都有關于這一故事的記載。天上本來只有一個太陽，太陽里也不可能住著烏鴉，烏鴉也只有兩只腳，人再有本事也射不下天上的太陽，這個故事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匪夷所思，不合常理。不合常理故需要解釋，古人是中了哪門子邪，編造出這樣一個荒唐的故事？

　　一般的解釋都將這個故事歸究于知識淺薄的古人對大自然災變的無端想象，筆者認為，任何源遠流長的故事，不管它如何荒怪悖理，都是合理的歷史文化運動的產(chǎn)物，荒唐故事卻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解釋的目的，不是將這些故事歸究于古人莫須有的想象力就萬事大吉，而是要揭示出促使這些故事形成的文化機理。

　　　　一、十日

　　羿射十日神話可以分析為三個環(huán)節(jié)，即十日并出、三足烏、射日，后兩個環(huán)節(jié)都從第一個環(huán)節(jié)而來：有十日，才有住在里面的三足烏，有十日，才需要射日。因此，“十日”是這個神話的要害，要將這個神話理出一個頭緒，也得先由“十日”的說話入手。

　　“十日”是中國神話中的一個常見母題。我們的頭頂上明明只有一個太陽，“十日”之說太匪夷所思，因此，自古就引來不少才智之士，試圖揭開此說的來歷。

　　現(xiàn)在，對“十日”神話的“科學”解釋非常流行。這種解釋認為，古人之所以對“十日”津津樂道，是因為他們確曾見到過“十日并出”的天象，不過，十日并出，并非真的天上有十個真太陽，而是由特殊的大氣條件所造成的一種奇異的大氣光學現(xiàn)象，氣象學上稱之為“幻日”。有的學者甚至對產(chǎn)生此種現(xiàn)象的天氣條件和機會進行了計算（注：何丙郁：《古籍中的怪異記載今解》，載薄樹人編：《中國傳統(tǒng)科技文化探勝》，科學出版社，1992年。）。而且，關于某些地方發(fā)生此種天象的報道，也曾見諸報端。

　　此種解釋有“科學”的計算和觀察作為依據(jù)，似乎頗能言之成理，實際上經(jīng)不起推敲。研究者自己也承認，“幻日”現(xiàn)象并非在任何地方在任何時候都能見到的，它經(jīng)常發(fā)生于南、北極附近地區(qū)，在中國北方高緯地區(qū)偶或可以見到，而且，“幻日”現(xiàn)象發(fā)生時，出現(xiàn)的“假太陽”不一定是十個，只有在最理想的條件下，才能發(fā)生“十日”并出的天象。按這種解釋，我們就不應僅僅有“十日”神話，而且更應該有“二日”、“四日”或別的數(shù)目的太陽的神話�？墒�，為什么在神話中出現(xiàn)的偏偏只是“十日”呢？由此可見，這種解釋實際上在自以為找到了十日神話的謎底時，就已經(jīng)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解釋。

　　更重要的是，這種解釋完全誤解了神話的本質(zhì)。神話是神圣而真實的話語，神話之所以能夠被一個民族的成員們深信不疑、代代相傳，并在神圣的宗教和儀禮中用各種莊嚴的手段虔誠地再現(xiàn)著，是因為神話是一個民族的宏偉敘事，它保存著整個民族的集體記憶，是一個民族的史詩，在古人看來，它就是他們祖先的真正歷史。只有具有歷史意義的事情，只有那些在人們看來關乎整個民族的生存的文化制度，只有那些強烈地影響了整個民族的命運的歷史事件，只有那些深刻地塑造著整個民族精神世界的先賢圣哲，只有那些在古人看來決定著這個世界之興衰存亡的神靈或惡魔，才有可能被一個民族世世代代傳頌不已，諄諄告誡，才有可能深深地扎根民族的集體記憶中。也就是說，才有可能成為神話。并非隨便什么事情都能夠被神話記憶下來流傳下來，即使是非同尋常的天災人禍奇聞逸事，即使它曾一度引起人們的關注、驚訝甚至恐慌，例如數(shù)日并出的奇異天象。此種天象即使是果真曾經(jīng)進入我們先民的視野，但由于它發(fā)生的頻率極小，延續(xù)的時間非常短促，又無任何自然或政治上的后果，它也只能引起有限的幾個目擊者的驚訝和議論，而不會成為整個群體乃至民族的共同話題。幾個人的竊竊私語，不久之后就會風平浪息，除了保留在幾個人的記憶中，并隨著他們的死亡而被徹底遺忘，不會給歷史、文化、神話和民族共同記憶留下任何痕跡。

　　神話是一種古老的意識形態(tài)形式。作為意識形態(tài)，它體現(xiàn)了一個民族的先民對世界的理解。先民們對世界的理解，與其“文明”的后代一樣，都不是憑空而來的虛構和狂想，也不是對世界的被動或客觀的反映，而是由其社會存在、由其置身于其中的制度所決定的。人們置身于其中的制度，不僅決定著人們?nèi)绾未肫涫肿�，也決定著他觀照世界的目光和態(tài)度，因此，也就決定著世界在他的視野中呈現(xiàn)出何種樣式或者“奇觀”。也就是說，我們對諸如“十日”之類的神話奇觀，不應僅僅將之歸結于某種似是而非的自然奇觀就萬事大吉，自然也不應想當然地將之歸結于古人的想象或虛妄，而應該到人類文化制度中去尋求其形成的契機。

　　筆者在《〈山海經(jīng)·海外經(jīng)〉與上古歷法制度》（注：劉宗迪：《〈山海經(jīng)·海外經(jīng)〉與上古歷法制度》，《民族藝術》，2002年第2期。）一文中論述了“十日”神話與上古歷法的十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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