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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魏兩晉南北朝文人詩序論略

時間:2023-05-01 09:14:26 詩句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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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魏兩晉南北朝文人詩序論略

漢魏兩晉南北朝文人詩序論略

蔣振華

內(nèi)容提要 考察漢魏兩晉南北朝文人為詩作序的情況,大體分為自序和他序兩種。這些詩序

構(gòu)成詩歌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承擔著交代創(chuàng)作緣起、延展創(chuàng)作主旨、注解物理事象、發(fā)表

文學見解、和合創(chuàng)作潮流等敘事、抒情、闡釋、說理、審美、導讀等功能角色。

關(guān)鍵詞 詩序 功能 話語

序,作為一種文體,始出現(xiàn)于漢代。吳訥《文章辨體序說》云:“序之體,始于《詩》之《大序》。”《詩大序》屬于為他人之作而序的情形。另一種情況則是為自己的文章書籍而作,如《后漢書·馮衍傳》云:“(衍)所著賦、誄、銘、說、《問交》、《德誥》、《慎情》、書記說、自序、官錄說、策五十篇,肅宗甚重其文!睋(jù)郭英德先生統(tǒng)計,《后漢書》共著錄文體六十二種,“自序”為其中之一(郭英德《中國古代文體學論稿》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71頁),,可見序在漢代的寫作已然成風。這種文體的功能或作用,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稱其有二,“一曰議論,二曰敘事”,亦即按次第敘說事或理,故《文心雕龍·論說》云:“序者,次事!

考察漢魏兩晉南北朝文人為詩作序的情況,大體也分為上述他序和自序兩種,但絕大多數(shù)為自序。這些詩序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了由漢代開始出現(xiàn)到魏晉繁榮昌盛,至南北朝相對消歇的發(fā)展過程,構(gòu)成詩歌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發(fā)揮著敘事和議論等功能,有著較高的文學價值和審美價值。探究于此,更有利于學界認識“序”體在此時期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作用和地位。

這一時期的文人詩序,在表現(xiàn)形式上區(qū)分為詩人單個詩題下的詩序(包括組詩中的總序和分序,或稱為大序和小序)和為詩歌總集作的序。前種形式即為自序,后種形式即為他序(但詩集中也包括作序者的詩作)。

在我們較為完全的統(tǒng)計中,此時詩序凡一百四十四篇,其中漢代計五篇,三國計十篇,兩晉計八十五篇,南朝計四十三篇,北朝計一篇。其中自序一百三十四篇,占壓倒多數(shù);他序十篇。在自序中,單篇之序計一百零四篇,漢代三篇,兩晉六十四篇,南北朝三十三篇。組詩之序計三十篇,其中有總序和分序者兩篇,即束皙《補亡詩六首序》,謝靈運《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八首序》,類似于《毛詩》之大小序;只有總序而沒有分序者所占比重最大,有二十五篇;統(tǒng)攝于同一大詩題之下只有分序而沒有總序者三篇,即陸云《贈顧驃騎詩二首序》、《贈鄭曼季詩四首序》,鄭豐《答陸士龍詩四首序》。

從文人為自己詩歌作序的情況看,其序篇數(shù)量的多少也大體和他的詩作數(shù)量的多少成正比,甚至與他在文學史上成就的高低成正比,這個現(xiàn)象說明詩序的成就和地位與作家的成就和地位相映成趣,即作家成就的高低決定或影響詩序的被取舍。分朝代階段來看,三國時期,以曹植詩歌成就最高,其詩序數(shù)量也最多,為四篇。兩晉詩歌無疑以二陸、陶淵明為出類拔萃者,他們的詩序也是最多的,二陸均為六篇,陶淵明為十五篇。南北朝為詩序創(chuàng)作的消歇期,但詩歌成就較著者如謝靈運、鮑照、江淹、

蕭統(tǒng)、蕭綱在詩序作者中仍然為數(shù)量之多者,分別為十二篇、二篇、三篇、二篇、三篇。上述情況表明,詩序作為一種有諸多功能的文體,已被文人詩家們越來越普遍接受和認同,與詩歌一起構(gòu)成有機整體,共同完成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

從文人為詩歌總集(或為他人之詩)作序的情況來看,在現(xiàn)存的十種序文中,也以兩晉所作數(shù)量最多,凡六篇,分別為程咸《華林園詩序》,石崇《金谷詩序》,王羲之《三月三日蘭亭詩序》,孫綽《三月三日蘭亭詩序》,釋慧遠《念佛三昧詩集序》,佚名《廬山諸道人游石門詩序》,這也說明兩晉為詩序創(chuàng)作的旺盛時期。其余四篇他序分別是東漢《毛詩序》,南朝宋顏延之《三月三日曲水詩序》,南朝齊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南朝梁徐陵《玉臺新詠序》。上述序中,多為寫景狀物的山水詩之結(jié)集作序。

此一時期的單篇與組詩之序,從諸多方面立意屬筆,發(fā)揮出豐富多彩的功能和作用。它們既是詩歌的重要組成部分,也繁榮了此時期的散文創(chuàng)作,尤其對南北朝山水小品文貢獻突出。

為贈別和應(yīng)答之詩所作的序,補足此類詩歌題材的主旨,是單篇與組詩之序的一個重要功能,在詩序中所占數(shù)量最大,初步統(tǒng)計有三十九篇,其中尤以兩晉所作詩序最多,占三十一篇。

贈答詩之序在補足作品主題的功能上,其表現(xiàn)形式主要有如下兩種:一是交代贈別之由,申述贈別的背景材料,具有敘說緣起,充當敘事語體的功能角色,使詩作涂抹上“史”的色彩。如曹植《贈白馬王彪并序》,應(yīng)亨《贈四王冠詩并序》,陸機《答賈謐詩并序》,江偉《答弟廣平賀蠟詩序》,謝靈運《贈安成七章并序》、《贈從弟弘元詩六章并序》等。在這幾篇詩序中,曹植《贈白馬王彪并序》堪稱代表,最具敘事語體的“史”的功能,其序云:“黃初四年五月,白馬王、任城王與余俱朝京師,會節(jié)氣。到洛陽,任城王薨。至七月,與白馬王還國。后有司以二王歸藩,道路宜異宿止。意毒恨之。蓋以大別在數(shù)日,是用自剖,與王辭焉。憤而成篇!贝诵虺搜a足寫詩之緣由,其創(chuàng)作意義還在于暗示了漢魏禪代之際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的政治斗爭和魏室諸王的歷史命運,其敘史價值非常明顯,檢校陳壽《三國志·魏書·任城陳蕭王傳》,其中有云:“(黃初)四年,(任城王)朝京都,疾薨于邸!标悏坶W爍其辭,為尊者諱,對稽曹植此詩序,則曹彰之死因昭然若揭,故詩序還以歷史本來面目。

在申述贈別應(yīng)答之由的詩序中,以對方遷官、徙職、征調(diào)上任之因而贈詩作序者之數(shù)量最為可觀,這些序文承擔著人物系年的敘事作用,也是一種敘事語體。此類詩序篇幅一般短小,寫作平實質(zhì)樸,粗略統(tǒng)計約十一篇,其中傅咸、陸機、陸云、潘尼、陶淵明、謝瞻、謝靈運等詩壇宿將都有此類詩序。如陸機《答賈謐詩并序》云:“余昔為太子洗馬,魯公賈長淵以散騎常侍侍東宮積年。余出補吳王郎中令。元康六年入為尚書郎。魯公贈詩一篇,作此答之云爾!边@個詩序是一條非常重要的文人系年信息,元康六年即公元296年,陸機“入為尚書令”,是他與弟云二度入晉朝,是年,張華為司空,其政治活動也愈益頻繁,陸機兄弟參與其中;同年,以賈謐為中心的“二十四友”集結(jié)形成,陸機兄弟亦參與其中;又同年,石崇召開詩壇盛會“金谷之會”,隨即有《金谷詩集》的誕生。而序中所云陸機與賈謐詩作往返酬答,足見賈、陸在“二十四友”中創(chuàng)作活動之盛,也證明了陸隨賈之殷勤密切。

二是于贈別之際,多訴安慰、奉勸之懷,以表相思懷念之款,暗示雙方情誼之深,亦作為對詩歌主旨的補足。此類詩序多半充當抒情語體的功能角色,其著者有曹植《離友詩三首并序》,陸機《贈弟士龍詩十首并序》,陸云《贈鄭曼季詩四首并序》,陶淵明《答龐參軍并序》,傅咸《答辛曠詩序》等。如陶氏《答龐參軍并序》云:“三復來貺,欲罷不能,自爾鄰曲,冬春再交, 然良對,忽成舊游。俗諺云,數(shù)面成親舊,況情過此者乎?人事好乖,便當語離,楊公所嘆,豈維常悲。吾抱疾多年,不復為文。本既不豐,老病繼之。輒依周禮往復之義,且為別后相思之資!贝诵蛏曜阍姼钁褢浵嗨贾,字里行間亦含對故交好友的離別深情,造語平淡卻情蘊深厚。從風格上講,陶淵明的十五篇序(為此一時期

詩序數(shù)量最多者),如同其詩歌一樣,也表現(xiàn)出為蘇軾所指稱的“質(zhì)而實綺,癯而實腴”的趨勢。

為抒懷、感時、詠物、頌贊之詩所作的序,大多發(fā)揮著闡釋、演繹的功能和作用,充當詩歌的導讀語體之功能角色。這類詩序主要有張衡《四愁詩并序》,石崇《楚妃嘆并序》、《思歸引并序》,陸云《贈顧驃騎詩二首序》,鄭豐《答陸士龍詩四首序》,劉琨《答盧諶詩并書》,盧諶《贈劉琨詩二十章并書》,曹毗《雙鴻詩序》,苻朗《擬關(guān)龍逢行歌序》,范泰《鸞鳥詩序》,鮑照《松柏篇并序》,范曄《雙鶴詩序》,王叔之《傷孤鳥詩序》等。以張衡《四愁詩并序》為例,其闡釋話語尤顯必要,因為詩中所寫人物、指稱深邃晦澀,故序文有詮釋之語云:“時天下漸弊,郁郁不得志,為《四愁詩》,效屈原以美人為君子,以珍寶為仁義,以水深雪雰?yōu)樾∪,思以道術(shù)為報,貽于時君,而懼讒邪不得以通。”再如曹毗《雙鴻詩序》云:“近東野見有養(yǎng)雙鴻者,其儀甚美,又善鳴舞,雖志希青翠之游,身非己有,物之可感,良謂此也!辈芘摹峨p鴻詩》今不存,但序文闡釋的以物觀人的事理,多少演繹了詩人的人生感悟,由此序可以推知詩歌蘊含的基本內(nèi)容。四言詩在此一時期沒有完全退出詩壇,在贊美、頌揚人物令德、美譽、才思和勛功等題材上,此體多為所用。由于贊頌之體,“纖巧曲致”,“促而不廣”(《文心雕龍·頌贊》),因此,作詩者以序來伸展闡發(fā),衍釋四言與頌贊兩體的局促與曲致,也是勢所必然。此類詩序如陸云的《贈顧驃騎詩二首序》《贈鄭曼季詩四首序》、共五篇,鄭豐的《答陸士龍詩四首序》共三篇。以鄭豐的《鴛鴦》六章之詩序為例,其闡釋性話語明白通徹,使詩歌的典雅奧澀趨于淡泊淺近,其序曰:“鴛鴦,美賢也。有賢者二人,雙飛東岳,揚輝上京,其兄已顯登清朝而弟中漸,婆娑衡門,然其勞謙接士,吐握待賢,雖姬公之下白屋,洙泗之養(yǎng)三千,無以過也。乃肯垂顧惠我好音,思與其游道德之樂,結(jié)永好之歡云爾!边@不單是對詩題的闡釋,也是對晉伐吳時重臣張華所云“伐吳之役,利獲二。憴C、陸云)”的權(quán)威話語的一種闡釋。此類詩序多為組詩名義下的小題而寫,如上舉陸云的釋《有皇》、《思文》、《谷風》、《鳴鶴》、《南衡》,鄭豐的釋《鴛鴦》、《蘭林》、《南山》,此外,束皙的《南陔》、《白華》、《由庚》、《崇丘》、《由儀》諸詩雖不為頌贊之辭,但其序都是對這些題目的解釋,故亦屬闡釋語體。

通過詩序之體來闡述文學觀念、文學理論、文學思想,《毛詩大序》首開先例,從此序者爭相為作,與此一時期文學理論爭鳴的主流趨勢遙相呼應(yīng)。此類詩序充當發(fā)表理論見解的議論語體之功能角色,共同促成文學思想的繁榮。其表現(xiàn)形式有如下兩種:

,曹植《鼙舞歌五首或是直接議論,序文各自從不同角度闡述文學觀點,此類詩序有《毛詩大序》

序》,傅玄《擬四愁詩四首并序》,石崇《王明君辭并序》、《思歸引并序》,陶淵明《游斜川并序》,謝靈

第一文庫網(wǎng) 運《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八首并序》,江淹《雜體詩三十首并序》,鮑照《代白纻舞歌詞四首并序》等。在這些詩序中,除《毛詩大序》較為系統(tǒng)全面表達詩歌理論外,余者林林總總,或突出一點,或兼論幾方,議論語體簡潔明晰。如曹植序強調(diào)對樂府詩的求新變,傅玄序?qū)埡馄哐栽姷脑u價,稱其“體小而俗”,石崇序?qū)σ魳沸侣暤闹匾暎諟Y明序主張詩歌與山水之美的結(jié)合,謝靈運序強調(diào)詩歌風格、文學風格與詩人作家人生遭際、時代環(huán)境之關(guān)系,鮑照序主張追求文、雅,江淹序強調(diào)審美趣味多樣性和文體風格多樣性的兼容并包,并提出了一些文學批評理論如反對貴遠賤近、重耳輕目。上述序文都是通徹明朗的文藝性散筆,短小精悍,見解透辟,開文藝性雜文之先緒,如上引謝靈運詩序中的幾篇小序,文體簡約短小,字字珠璣,作為議論語體,概括精到。如《王粲》序云:“家本秦川,貴公子孫,遭亂流寓,自傷情多!庇秩纭缎旄伞沸蛟疲骸吧贌o宦情,有箕潁之心事,故仕世多素辭!庇秩纭秳E》序云:“卓犖偏人,而文最有氣,所得頗經(jīng)奇!

或是借贈詩作答以觀賞之態(tài)帶出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看法,此類序文屬于隨機而發(fā)的反射性語體,往往點到為止,委婉含蓄。主要有傅咸《答潘尼詩并序》,劉琨《答盧諶詩并序》,盧諶《贈劉琨詩二十章并序》,康僧淵《代答張君祖詩并序》,荀濟《贈陰梁州并序》。以傅咸序為例,其序云:“司州秀才潘正叔,識通才高,以文學溫雅為博士。余性直,而處清論褒貶之任,作詩以見規(guī),雖褒飾之舉,非所敢聞,而斐粲之辭,良可樂也。答之雖不足以相酬報,所謂盍各言志也!备迪唐吩u潘尼之詩,以“斐粲之辭”

畫龍點睛地予以評點,簡省恰當,順勢帶出“詩言志”的創(chuàng)作意圖,隨機生發(fā)。這種對潘尼詩點到為止的品評,實為后來鐘嶸《詩品》評潘尼詩“文采高麗,并得虬龍片甲,鳳皇一毛”張本。由上觀之,這類反射性語體的詩序,對魏晉南北朝文學理論的繁富既有某種啟迪作用,又豐富了此一時期的文學思想。

在此一時期的單篇與組詩之序的話語系統(tǒng)中,還有一種寫景、紀游的話語,幫助讀者見證作序者對山水景色之觀游,我們稱之為見證語體,它們充當引領(lǐng)讀者進入山水景物之審美境界的導游功能角色。此類詩序主要有:袁山松《白鹿山詩序》,湛方生《廬山神仙詩序》,陶淵明《時運并序》、《游斜川詩并序》、《桃花源詩并序》,江總《攝山棲霞寺并序》、《游攝山棲霞寺詩并序》,桓玄《南游衡山詩并序》,高允《塞上公亭詩序》等。如袁山松《白鹿山詩序》云:“荊門山臨江,皆絕壁峭峙,壁立百余丈,互帶激流,禽獸所不能履,有一白鹿,忽然若飛,超崗而去,謂之白鹿山!鼻G門山傍江聳立,懸崖峭壁,水拍云崖,絕險驚奇,禽獸難行,唯白鹿飛巖走壁,此山勢之峻危,雖蜀道之難,亦不過爾。此篇序文,寫景簡凈,引人入勝,突出山之險,其寫法風格,波及于酈道元《水經(jīng)注·江水注》關(guān)于巫峽之描寫;而篇幅之短小精悍,語言之清明通省,實開南北朝山水小品之先聲。從序的功能作用來說,以詩“白鹿乃在上林西苑中,射工尚復得脯臘之。黃鶴摩天極高飛,后宮尚得烹煮之”觀之,白鹿山之景不甚了了,有了詩序,則山之勝景歷歷在目,它既引導讀者進入其境游觀之,又讓讀者目睹序者的游覽路線和空間轉(zhuǎn)換的次序,發(fā)揮著導游與見證的雙重作用。其余諸序大抵如此,如湛方生《廬山神仙詩序》寫廬山之絕險,澗水之清幽,朝霞夕氣之盤纏,其中有云:“尋陽有廬山者,盤基彭蠡之西,其崇標峻極,辰光隔輝,幽澗澄深,積清百仞。若乃絕阻重險,非人跡之所游,窈窕沖深,常含霞而貯氣。真可謂神明之區(qū)域,列真之苑囿矣!庇斡^者必賴序之導引,序之功能明矣,而序文之價值在文學審美方面都是不言而喻的。最杰出的是陶淵明《桃花源詩序》,以小說的筆法描寫了一個與黑暗現(xiàn)實相對立的世外仙境,寓意深遠,韻味無窮,其成就與影響在所序詩之上,成為古代散文中的神品。因此我們稱此類詩序為山水美文實不為過。

前已述及,在此一時期的文人詩序中,為詩歌總集所作之序凡十篇。其中八篇為寫山水與游覽的詩集而作,八篇中又有六篇序三月三日祓禊詩。此類序文,多紀覽游之勝,狀山水之美,操山水與審美之話語,充當娛神怡情之功能角色,在詩序中獨樹一幟,其功能形式表現(xiàn)為:

一是紀文士詩人自發(fā)的游覽之旨趣,抒發(fā)其游山玩水之樂,描寫那青山秀水之美,詩序語言為主動作序之話語,此類詩序有石崇《金谷詩序》,王羲之《三月三日蘭亭詩序》,孫綽《三月三日蘭亭詩序》,佚名《廬山諸道人游石門詩序》。如石序有云:“金谷澗中,有清泉茂林……其為娛目歡心之物備矣!庇秩缤跣蛴性疲骸皶疥帯谐缟骄䦷X,茂林修竹,又有清泉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必蛴性疲骸埃ㄊT山中)雙闕對峙其前,重巖映帶其后……其中有石臺石池,宮館之象,觸類之形,致可樂也!睆乃械弥娦蚱毡閷懮剿畼,充分發(fā)揮著愉心樂意之功能。

二是記文士詩人陪侍帝王游覽之趣,既寫山水之美、游賞之樂,又抒群臣賦詩之樂,詩序語言為詔命作序之話語。此類詩序有程咸《華林園詩序》,顏延之《三月三日曲水詩序》,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如顏序有云:“松石峻峗,蔥萃陰煙”,“情般景遽,歡洽日斜”,“并命在位,展詩發(fā)志”;王序有云:“于時青鳥司開,條風發(fā)歲,粵上斯已,惟暮之春。同律克和,樹草自樂”,“今日嘉會,咸可賦詩”。此類詩序話語,與上一類之功能角色一致。有趣的是,在所有十篇詩集之序中,作者均借作序之機不同程度地表現(xiàn)為文學理論、文學思想、

文學觀念之話語,就連最簡短的程咸《華林園詩序》也有“詔延群臣作詩以頌之”的詩可以頌的觀念表述。撮其主要思想理論條述之,則為:《毛詩序》總論詩歌之特征、內(nèi)容、分類、表現(xiàn)方法、社會作用;程咸序涉及詩的功用;石崇序云詩可以“敘中懷”;王羲之序認為山水可以娛情,詩可以表現(xiàn)山水之美;孫綽序云詩“借山水,以化其郁結(jié)”,“情因所習而遷移,物觸所遇而興感”;釋慧遠序闡述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虛靜內(nèi)觀的心理狀態(tài);佚名序強調(diào)作家要善于發(fā)現(xiàn)自然之美,積極感受山水之“神趣”,追求精神上的愉悅,認為詩人之感情緣自于山水之中;顏延之序云詩可以“發(fā)志”;王融序云“載懷平圃,乃眷芳林”,詩人感物而抒懷;徐陵序從理論上確立了一個詩歌流派——宮體詩的存在。這些詩序話語,反映了山水詩在這一時期興盛的原因和發(fā)展脈絡(luò),大致為山水之美對欣賞者的感發(fā)以及欣賞主體借山水以暢情化郁,也即山水客體與詩人主體互動之所致。它們與此一時期文學理論領(lǐng)域的主流話語相配合,共同繁榮了魏晉南北朝的文學思想和創(chuàng)作潮流。

綜上觀之,漢魏兩晉南北朝的文人詩序,既是多功能多角色的文學話語形式,又是短小優(yōu)美的散文,尤其是賞心悅目的山水小品文,而更多的則是審美與文學理論話語,有較高的文學價值,因此必須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

[作者簡介]蔣振華,1964年生。畢業(yè)于南開大學中文系,獲博士學位,現(xiàn)任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發(fā)表過專著《漢魏六朝道教文學思想研究》等。

·札記·

韓愈《黃陵廟碑》辨誤

韓愈《黃陵廟碑》云:“劉向、鄭玄(石本玄作康成)亦皆以二妃為湘君!(宋魏仲舉《五百家注昌黎文集》卷三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康成,即鄭玄的字。按此處的鄭玄當為鄭司農(nóng)(眾)(說證詳下)。劉向“以二妃為湘君”者,見《古列女傳》卷一《有虞二妃》。其云:“舜陟方,死于蒼梧,號曰重華。二妃死于江湘之間,俗謂之湘君!(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頁)而鄭玄并不以二妃為湘君!抖Y記·檀弓上》“舜葬于蒼梧之野,蓋二妃未之從也”條鄭玄注:“《離騷》所歌湘夫人,舜妃也!(《禮記正義》卷七,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95—196頁)可見,鄭玄是以舜二妃為湘夫人。鄭司農(nóng)(眾)的著述隋前已散佚,而據(jù)《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帝之二女居之”條晉郭璞注“鄭司農(nóng)亦以舜妃為湘君”(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80頁)可知,鄭司農(nóng)以舜二妃為湘君。鄭司農(nóng)即鄭眾,東漢初年人。因其“建初六年,代鄧彪為大司農(nóng)”(《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225頁),又因其與同時但略晚的宦官鄭眾同名同姓,故后人以其官名稱之為“鄭司農(nóng)”。鄭玄(康成)為東漢末年人,晚于鄭司農(nóng)(眾),故世稱鄭司農(nóng)及其父鄭興為“先鄭”,而稱鄭玄為“后鄭”。據(jù)上考證,韓愈《黃陵廟碑》文中“鄭玄(康成)”當校正為“鄭司農(nóng)(眾)”。原其致謬之由,蓋韓愈誤記耳。茲檢韓文諸古本及今人諸校注、譯釋本均未見考正,故特予辨之。

(葉修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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