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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里雜文
傍晚時候,明晃晃的白晝仿佛一枚沉水的蛋,金銀血肉被煮沸的夜色淹沒,融在初生的黯藍里,攪成灰紫的光,喑啞轉涼,為明明滅滅熱絡馥郁的人間煙火做襯底。遮光窗簾與窗臺間留半掌寬縫隙,冷光趁虛而入,遲緩傾瀉,有水的質地,像是冬日凌晨吐出的一團淡藍呵氣,喂養(yǎng)蜷在桌面的陰影獸。
這是我最喜歡的時刻。放下手中的書,燈也不點,癡癡凝視光影在瘦削空間內(nèi)纏斗,直至晚風掩上眉眼。
一日之中最鐘情的兩個時刻——黎明與日暮。過去時常在日暮四合時披著纖薄的夜衣醒來,周遭愈是暗沉愈是精神振振,晚來撲火,生寄死歸,待到黎明熱滾滾的紅把夜幕燒成一只伏在地平線的熟蟹,遠眺天際一頓飽腹,便倦倦蓋著白日厚毯睡去。晝伏夜出的日子異常短暫,自己好像朝生暮死的一只蛾。
夜里出門去。徒步穿行空闊馬路,聽車輛疾馳呼嘯,刮起的風塵卷上霓虹,閃爍的城市格外落寞。夜里去看花。諸多植物有夜香習性,譬如夜來香、茉莉、丁香、泡桐,甚至女貞瑟縮細弱的花粒也能清醇誘人。白日里也不知是過分燥熱還是過分喧囂,花枝木訥,沉靜如白泥雕像,湊近才嗅得到怯生生的香氣;直至晚風沉醉,城市把人藏在鋼鐵樓林,葳蕤清香無法無天起來,飲醉般跌跌撞撞逃竄到遠處,勾人衣角,帶來恍如隔世的迷失感。
記得某個深夜散步,怔怔在一棵繁茂泡桐樹下蹲坐許久——花香從高處緩緩罩下,水淋淋的降落傘模樣,囫圇套上身體,身體便被嗅覺牽引、霸占,皮膚化作海綿,每一寸都在貪食花香,吸飽了,沉甸甸地收縮成一只小巧繁復的巢,數(shù)只灰紫羽毛的飛鳥刺破皮膚,撲棱棱振翅拍碎昏黃路燈,落上枝頭翻找耐人尋味的花蜜。
攝于2018年6月。
在洛杉磯格里芬天文臺,觀察城市由明轉暗至璀璨。
那是多年以前的陋習,如今絲毫不以為恥。拂拭往事塵埃,清楚得如同昨日空襲。曾以為自己活在錯誤的時區(qū)里,憑借錯誤的飲食起居生活,便總遇見錯誤的人,做錯誤的抉擇。后來依照所有故事最平庸的結局,浪子回頭,戒除趨光蟲般晝夜顛倒的癮,不貪寂暗闃靜,研習在做夢時思考而思考時入夢,理智、乖順地活在光天化日,與常人無異。
其后年紀漸長,再難支撐一個個通透的夜晚,也不再學野貓夜行遲歸。黎明與日暮,一對云樹遙隔的難兄難弟,是我過去沉淪不已的舊愛,分道揚鑣多年,再見風雨晦暝光景,總覺難以割舍,仿佛心頭存了一把古損的鑰匙,卻不知該用以開啟哪扇門。
雖勸誡自己不再徹夜不眠,但仍舊喜歡昏沉的時刻。舊習慣是從身體里切除的一顆腫瘤,有骨血和刀刃的教訓,在似曾相識的情境和天氣里,光潔傷疤深處隱隱作痛。
夕照前后,天地中有股絢麗熏灼的頹唐氣質,被烘烤成垂絲海棠花團的云翳,或是線條在昏蒙光線內(nèi)變得柔軟的灰藍城市,意象只消瞬息便不復存在。在夜晚完全抵
也許黃昏為萬物籠罩的色調(diào)太接近于愛的體驗,蒙昧而不失濃艷,灼熱而不乏冷淡,我才如此迷戀。于是不得不擅自踏入傍晚的陷阱,不得不想起你。
想起你的時候,心口被鐵齒鉗著,痛徹心扉地醒了,看見你身后被刺殺的白日轟然墜地,腥甜的血飛濺成海星貼在黯然的天空。你是日暮之子,白日葬禮的祭司,罪孽見證者。你身上有白日尸首散發(fā)出的醚氣的息,臉孔陰沉,笑藏群星,誘使我一次又一次將明媚天光漂制成標本,攢一冊能夠抵達你的通行證件,妄圖仍能與你游入夜的隘口,不顧一切順著月光在路上逆行,在你鋒利的肩胛骨把染了墨色的香花研磨成汁液,擦亮黑暗的獠牙,以舌試雪,無謂憂懼,并在第二日即將誕生的時候,站在城市高處,面相東方觀看夜的盛大死亡。
星火掉落掌心,枯黑的一小粒,我叫它值得。
生與死與幻夢,都在暮色四合之時有跡可循。愛與惦念也一樣。夜幕垂下手,抽出柴薪,煮沸的日光平息,遙遙無期的等待湮滅,熱情的蒸汽消融,而記憶花花綠綠的光斑依舊停留在視野。
晚風環(huán)抱額頭,碩大的陰影獸起身去房間深處,我啜飲夜色,看將息的萬物,都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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