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散文

親愛的朋友：

　　祝好！現(xiàn)在是二月三日，周六的晚上十點，我坐在宿舍里，給你寫信。今天很冷，冷到在風(fēng)中走上幾分鐘，就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中午幫朋友拍紀(jì)錄片，她開車，我們一同前往比紐約市再往北邊一點的Nyack，海邊的水夾著冰，沉默著，赤裸著手在冷風(fēng)中拍攝，就如同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里，“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憶起父親帶他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yuǎn)的下午，那個男孩將手觸碰到冰塊的時候大聲叫出“它在燒！”。

　　朋友的紀(jì)錄片是關(guān)于她的舅舅，她稱之為Uncle E。他是個殘疾人，說起話來含糊不清，大多數(shù)的時候我都聽不太懂，但是朋友Sophia卻似乎能夠聽懂，她就像個人形的翻譯機，講他所說的含糊不清的話語翻譯出來。他的房間有一整架的DVD和CD，鏡頭拉到close up，慢慢向上滑動，無比震驚。他還會彈電吉他，插上音響，跟著音樂慢半拍地一邊唱一邊抖腳。有時候，我能夠察覺到他并不想在攝影機前說話，那些含糊不清的音節(jié)，是多么難為情啊。作為一個殘疾人，他的生活的痛苦是我無法得知的。但是，僅僅是看著他的痛苦，僅僅是知曉他的痛苦，就讓我已經(jīng)痛苦不已了。

　　母親和妹妹在家里又吵架了，據(jù)說只不過是一塊巧克力之爭，妹妹吃早飯的時候拿了一塊巧克力，母親便說她了一聲，而妹妹聲稱母親一直在罵她。多么可笑啊，時隔十二個小時的時差，時隔一整片太平洋，我仿佛從來沒有成功逃離這個家，這個家還如影隨形地跟著我，在每一次的吵架后粘附在我身上。這樣的爭吵一點也不陌生，或者說，它的前輩已經(jīng)死去了千千萬萬，而他的后代即將誕生千千萬萬。

　　我好像很早之前就認(rèn)清了事實，她們倆之間是無法調(diào)和的，母親無法理解妹妹，妹妹也無法理解母親，我夾雜在二人之中，每個人都各自享用一份痛苦，我卻不得不面對兩份痛苦。我痛苦于母親的痛苦，也痛苦于妹妹的痛苦，被兩份痛苦同時占有的我，既無法找到和解的辦法，也無法解決千篇一律的吵架。我從很早之前就這么痛苦了，那時我身處其中，深陷不已，我既要去敲開母親的門，也要去敲開妹妹的門，我不得不在母親面前譴責(zé)妹妹，也不得不在妹妹面前譴責(zé)母親。

　　我以為當(dāng)我離他們十萬八千里遠(yuǎn)的話，就能掩耳盜鈴般的過上快樂的日子。我設(shè)想那樣的日子里，全家和睦。但是每當(dāng)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的時候，我仿佛被黑洞一下子吸住，我意識到快樂不過是幻覺，我總是不得不要面對這樣的痛苦，為知曉痛苦而痛苦。我以為我長大了，我以為自己能找到更好的辦法，而這樣的爭吵告訴我，我還是當(dāng)年那個無能為力的孩子，什么也改變不了，只能躲在黑暗的房間里為此痛哭。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我根本擺脫不了過去的影子，就如同一束光逃脫不了黑洞的重力一般。

　　祝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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