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大炕散文

　　鄉(xiāng)村的房子被收拾得古樸自然，陽光明亮亮地透過玻璃窗，晃在一面大炕上。盤腿端坐或伸胳膊攤腿，怎么都不著邊際，自由溫暖。瞇起眼睛來打一個盹，夢一場往昔的情景，葦席子花悄悄地印上臉頰了。

　　大炕隨屋子的大小延伸著，接窗子，連鍋灶，家家如此。劈柴在炕洞里呼呼做響，鍋灶鼓出白氣時，大炕也跟著滾熱了。家鄉(xiāng)流傳著烙媳婦的風(fēng)俗，結(jié)婚頭天晚上，先把女人接到鄰家大炕上，晚上睡炕頭，灶堂里猛勁燒火，女人熱得受不了翻來覆去地折騰一夜，第二天做新娘，眼睛紅紅的，那是心誠，將來會陪伴丈夫和和美美地過日子。睡大炕長大的孩子，腰板挺直，頭穴中正，儀表勻稱。睡大炕的莊稼漢子，車軸力氣，燙人的情感，赤紅臉膛。家家大炕上常會駐扎著老人家，年紀(jì)一把，白胡子拉碴，行李卷出筒來擠在炕腳底下，累了倒一會兒，早睡早起，大聲喊兒郎們起床，管起事來兇巴巴，恬靜地坐下來時，一舉一動象個小孩子，爺爺便是這樣。八十歲了硬邦邦，走路背手低頭颼颼快，二叔去村子人家耍錢，爺爺生愣愣地闖進(jìn)門，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媽來家炕上坐了，快回家！二叔一聽毛鴨子了，媽媽去世十年了，怎會回來？急忙跟爺爺往家走，進(jìn)屋來，爺爺麻利地上炕坐了，呵斥二叔跪下，再不學(xué)好，你媽和我一起收拾你！說著，拐棍狠狠地砸下來。老伴走了，一面大炕上惟有爺爺，但他從不占奶奶睡過的地方，晚上焐被時，也把奶奶的被焐上，嗒嗒咯咯，自言自語。孩子們都已長大，娶妻生子自立門戶，每家都有一面大炕，娃娃們一群群圍在炕上飯桌邊，熱熱鬧鬧吃飯。黑天了，炕頭睡爸爸，媽媽挨著他，然后是一溜溜的小腦袋，嘁嘁嚓嚓，小手小腳和興奮的小臉蛋，那些大鞋子小鞋子們，歪歪斜斜地靠著溫溫的`炕墻邊休息，蹩蹩地裂著懷兒正做夢呢，土屋地冰冰涼，火炕上是天堂。

　　大炕上日日走煙火，干爽舒適。葦席子下面一年一茬厚厚的熟谷草，秋天新谷草抱回屋時，斂出舊谷草，金黃的自然氣息早被酣暢的鼻孔吸盡，又換了新鮮味道。躺在上面，就象被母親的手掌來回?fù)崮χ�，不愿意離開。然而，小鳥長出翅膀了，爸爸媽媽馬上敞開門戶，任其遠(yuǎn)遠(yuǎn)地飛翔。那面大炕寂寞了，老倆口的日子如夕陽的影子，天天光顧，慢吞吞地游著，無聲無息地走了。有一天，只有一個人了，孤單單地倚著炕頭的火墻壁上發(fā)呆，葉子煙苦澀的味浸得花白頭發(fā)顫動，淹透了老屋，大炕也灰蒙蒙的衰老了。

　　小窗里突然爆出笑聲，大姐帶著七個月的女兒來看外公了。小家伙一出生就睡席夢絲床，軟軟的，長出一身胖肉，機(jī)靈靈活潑可愛，哈咿哈咿地笑啊，可翻不過身來。大姐急得又補(bǔ)鈣又按摩，仍是行動遲緩。今天一進(jìn)屋，打開小小的包裹被兒，散在炕上，讓她自己活動，象得了施舍一樣輕松。孩子的眼睛東瞅西瞧，手腳有了踏踏實(shí)實(shí)的依靠，一使勁，撲棱一個翻兒，漲紅了的小臉仰起來，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外公慌了，媽媽樂了，寶寶是被這神奇的大炕嚇著了。

　　有多少從鄉(xiāng)村走出來的丫頭小子是睡著大炕長大的，漂泊在遠(yuǎn)方的歲月，每每辛苦忙碌后，揉著乏力的腿腳，思念就會潤濕了情緒，躺在家鄉(xiāng)的大炕上美美地睡一覺，該有多好啊。于是，矮矮闊闊的大炕藏進(jìn)老屋里，老屋們緊緊依偎著黑土地，親親地在游子的心里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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