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黃河口等你來散文

　　一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分別三十年的江蘇揚州籍同班同學來到了黃河口。第二天早上，我從賓館接上他后，便一路高高興興、暢所欲言地驅車直奔黃河入�？凇Ｍ局�，同學問我這些年可去過江南，對江南的景色感受如何。我說是讓我說實話嗎？同學說當然是說實話。于是，我便真真切切地說了一通。

　　我始終覺得，在江南大大小小的園林、公園里旅游，最好是選擇在一個細雨蒙蒙的雨天。撐一油紙雨傘，腋下夾一手包，小步徜徉于亭臺樓榭、假山秀水之間。身旁不時有穿著旗袍的女子說著吳儂軟語，灑下一路丁香般的氣息擦身而過。此時，白墻灰瓦以及攀爬其上的碧蘿、爬山虎等闊葉藤蔓經細雨的滋潤，頓時濕潤鮮活起來，不遠處的水面上有薄薄的霧氣繚繞，間或有幾只野鴨或幾頂油油綠荷點綴其上，江南煙雨的氛圍便一下濃了起來。然我到江南去了三次，卻始終沒碰上這樣的天氣。一次是在萬木蕭疏的冬季，兩次是在暑氣正盛的夏日。不知是天氣的原因，還是江南的景點過于精致小巧，總覺得有一種像是精致的糕點吃多了一般的感受。美則美矣，就是有點膩得令人透不過起來。況且，園林景點大都蘊含著濃厚的中國傳統(tǒng)思想和文化內涵，并不是每個蜻蜓點水、走馬觀花式的游人都能夠讀得懂、讀得通和欣賞得了的，倒不如那些依附在景點背后的傳說和歷史典故更能提神和打動人。

　　同學咧咧嘴笑了，說你這一通論點、論據(jù)倒也新穎別致、獨具一格，且看你們北方的景色是不是像你們北方人一樣粗狂豪放、耿直豁達。

　　說話間，車子已到了黃河濕地公園的門口。此時，秋日的暖陽已經升起老高，蔚藍的天宇里有幾抹薄沙般的輕云正飄逸在天空。公園門口處，幾株大葉楊和白蠟樹的葉子已經泛黃，地上和路邊的草叢里已鋪陳了不少落葉。不遠處，枯黃的野草、青白的野菊、枯黃的蘆葦以及一叢叢紫荊勾連在一起、混雜成一片，一直向遠處延伸而去。

　　走過平坦的水泥路，邁上曲曲折折的木棧道，我邊走邊給同學講解，但更多的是讓他自己去聽、自己去看、自己去慢慢感受。從他那漸漸驚詫的眼神里，我知道他已經入戲了。

　　二

　　這是一處新中國最年輕、最廣闊的濕地生態(tài)系統(tǒng)，因1855年黃河最后一次改道而形成。濕地內，有各種生物1917種，植物資源更是異常豐富，不但野草滿野，野菜遍地，蘆葦叢生，荊林密布，僅像益母草、蒲公英、茵陳、羅布麻等有名的中草藥就有200多種。這里更是鳥類生活的樂園和天堂，是東北亞內陸和環(huán)西太平洋鳥類遷徙的重要中轉站、越冬棲息地和繁衍地，僅屬于國家一、二級重點保護的鳥類有30多種，那些普通而又常見的鳥兒更是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獨特的生態(tài)類型，形成了黃河口、森林、草甸、蘆葦、水域、灘涂交相互映的自然景觀。有人說，濕地、森林、海洋并稱地球的三大生態(tài)系統(tǒng)，森林是地球之肺，海洋是地球之心，而濕地則被譽為地球之腎，能夠分解凈化污染物，起到排毒、解毒的作用；能調節(jié)氣候，使氣候溫和濕潤；并且還能防止海水的倒灌和入侵，能有效防止土地鹽堿化。在這里生活了五十年，我真的非常贊同這句話。有時，我就想，在這個世界上，有學問的人真多，能把別人一些散亂無章的想法總結成言簡意賅的經典語言。

　　應該說，深秋時節(jié)是一年之中黃河口濕地魅力最足、景色最為壯觀的時刻。此時，濕地內到處彌漫著的是一種沁人心脾的氣息。放眼遠望，浩瀚無垠的野草枯黃了，成片的蘆葦蕩里葦葉、葦稈已開始泛黃，一穗穗蘆花盡皆泛白，在秋陽的照射下，蒼茫一片，蔚為壯觀。微風徐來，整片的蘆葦輕歌曼舞，白浪翻涌。那景象，那韻味，使我禁不住想到泛著泡沫、一路洶涌澎湃向前奔騰的黃河水的波濤。間或有一片片、一叢叢混雜期間的蘆荻，它那飄搖的白中透亮的花絮更像是一面面隨風招展的獵獵旌旗。漫步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徜徉在曲徑通幽的木棧道里，感覺就像乘著一葉扁舟隨波飄搖，身心竟也自然而然地隨著起伏的蘆葦悠然逍遙起來。一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感覺瞬間占據(jù)了我的腦海。我想，用不了多久，這里將會成為一個蘆花飄絮漫天雪的絕佳的觀賞地。

　　轉過一個漫彎，一條自然形成的潮溝呈現(xiàn)在眼前，溝兩旁的黃須菜早已開始泛紅，那鮮艷的.色彩與溝內清清亮亮的碧波形成鮮明的對照，紅者愈紅，青者更青。向陽的岸邊，不時有一群群一乍長短的小魚在追逐嬉戲，那不時扭動的潔白色的身體泛起一朵朵漂亮的水花。水深處，一條條筷子長短的梭魚和一些浮鰱子在盡情游弋。那姿勢、那神態(tài)，竟是那樣的悠閑而淡定。此時，我真恨自己忘記了帶旋網(wǎng)。像這樣的情景，一網(wǎng)下去，少說也得打上幾斤魚來。以前聽自然保護區(qū)的一個朋友說，在自然保護區(qū)內的水域里，一網(wǎng)打上幾十斤魚或打上幾十斤重的一條大魚，那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因為，這些水域常年海水、河水不斷涌入，魚兒所需要的各種營養(yǎng)和餌料應有盡有，且加上平時不讓捕魚，魚便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順著水溝的自然流向，遠處，一些長腿的水鳥正在悠閑地覓食，并不時抬起頭來轉動一下脖頸，愜意地抬起一條腿舒展一下翅膀，更有甚者干脆單腿立在水里，腦袋別到翅膀下安然入睡。天空中，灰白色的海鷗正伸展著修長的雙翅風箏一般地飄在那里，一眨眼的瞬間，卻又一個急速的俯沖扎入水中。蒼鷺可能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動靜，竟視而不見般泰然自如，只把自己長而尖的嘴巴沒入水中，然后再慢慢地抬起頭，仰起脖子，似在過濾嘴中的食物，又似在呷一口水濕潤一下干燥的喉嗓。野鴨一刻也不停歇地游動在水面上，不時一個猛子扎入水中，好半天才露出腦袋。它們在努力地尋找一切可以吃的小魚、小蝦，儲存能量，以迎接接下來的長途遷徙。小野鴨似乎玩得忘乎所以，不是相互打鬧，就是玩水下捉迷藏。對它們來說，從未經歷過的長途跋涉不過是一個更加有趣的游戲。此時，已有候鳥分批次地來到這里，有的在枯黃的草叢里尋找食物，有的則立于水中，用潔凈的秋水精心梳理、清潔著略顯凌亂、污穢的羽毛。忽然間，成群結隊的鳥兒鳴叫著飛向天空，在濕地的上空做一個漂亮的回環(huán)后便戀戀不舍地越飛越高了。目睹此情此景，我驀地想到，從今以后，這里將變成一個候鳥起落的停機坪，一些候鳥踏著時令的腳步飛走，一些候鳥又乘著季節(jié)的信風飛至。這起起落落之間，便是世間的萬事萬物所遵循的自然規(guī)律。

　　立于觀鳥臺上的同學可能被眼前變幻不定的鳥群陣仗所陶醉，一刻也不停歇地用照相機記錄著天上的、地上的、水中鳥兒的身影，任我怎么叫喊，就是遲遲不肯離開。

　　自寒露過后，黃河口濕地內無邊無際的黃須菜逐漸褪去了翠綠的色澤，化身為一塊塊碩大無朋、鮮艷無比的酡紅色的地毯，一直鋪陳到天邊。極目遠望，那紅似火海、燦如朝霞的紅地毯，在藍天白云的襯托下竟營造出了一種震撼人心的視覺效果，唯美而大氣，蒼涼而奔放。使人睹之就會產生出無盡的遐思和聯(lián)想，似乎還有一絲隱隱約約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相思成分在里邊。這莫名的相思，可是對往昔生活的一種追憶？

　　黃須菜，又名黃莖菜，耐旱澇，抗鹽堿，春來滿眼綠，秋來遍地紅。除本地人外，又有誰能夠知道，在生活困難時期，這些黃莖菜的嫩枝嫩葉和細小到肉眼看不清的黑色的籽實，竟救過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無數(shù)人的性命。憑借著采食黃莖菜鮮嫩的莖葉和細小的種子，人們終于挺過了那段難熬的歲月，迎來了今天蒸蒸日上的幸福生活。秋陽下，“紅地毯”與蘆葦交相輝映，紅黃若現(xiàn)；秋風中，數(shù)以百計的抽油機立于“紅地毯”上來回磕頭，似乎在有意無意地提醒著人們，這里可是一塊蘊含石油的富庶寶地，這里可是中國第二大油田——勝利油田的腹地。

　　時間在悄無聲息地流淌著，轉眼已到了正午時分。從同學那興奮的眼神里，我知道此刻再少的語言也是多余，就干脆任其隨心所欲吧。

　　三

　　簡單地在景區(qū)內的一家小飯店吃了點午餐后，我便帶著同學登上了駛往入�？诘蔫F質游船。令我沒想到的是，游船內竟有碩大的梭子蟹和黃河口大閘蟹出售。船主告訴我，無論是海里的梭子蟹，還是河里的大閘蟹，都是絕對野生的純天然物種，味道和口感要比那些養(yǎng)殖的強上不知多少倍。然同學的興趣卻不在這些海鮮河鮮上，此刻，他正目不轉睛地望著漸行漸闊的渾濁的黃河水出神。他想不到一路跌宕澎湃了5464公里的黃河，最終竟以這樣一種舒緩的姿態(tài)默默地流向大海。沒有驚濤，沒有駭浪，有的只是那種成扇子面狀發(fā)散之勢的雄渾與磅礴。

　　見此情景，我不失時機地告訴同學，流經黃土高原的黃河所攜帶的泥沙，每年都能在入�？诔鲇俜e出3萬畝左右的新土地。這里是全國唯一能生長土地的地方，這里也是盛產黃河刀魚、東方對蝦、文蛤、蝦皮、梭子蟹、鱸魚等名優(yōu)海產品的地方，素有“百魚之鄉(xiāng)”、“黃金海岸”的美譽。

　　船仍在一路歡鳴著向前駛去，船頭和兩弦濺起的蒙蒙水霧撲面而來，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愉悅與舒爽。此刻，同學把相機遞給另外一名游客，讓他為我倆留下了一張背對著入�？诘恼掌�。照片里，同學笑得很甜。

　　正當我和同學沉浸在滿心歡喜之中，暢想著馬上就能見到黃龍入海、黃藍交匯的美景時，船家告訴游客，前邊就是攔門沙，因黃河河水太淺，游船無法安全駛過攔門沙，只好原路返回。

　　返回的途中，我怕同學有一種失落感，便和他開起了玩笑。我說世間沒有完美無缺的東西，唯有殘缺的美、遺憾的美才是最美。這正如我到你們那里的瘦西湖沒看到花大如盤、潔白如玉的瓊花、沒領略到二十四橋煙雨迷蒙的景色一樣。

　　同學說我已經很知足了。我這次來的目的不光是為了旅游、散心，更重要的是看看生活在這方土地上的你過得究竟怎樣、健康狀況又是如何。你可能還不知道，咱們江蘇籍的同學已經去世了兩個。唉，都說“老來多健忘”，又有誰知道“唯不忘相思”��！咱們都是五十開外的人了，按理說早已過了那種相思的年齡，但學生時代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那些在一起時的日日夜夜，卻經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沒看到海河交匯的景觀也好，這次的遺憾正是下次再來的條件。回去后，我會告訴咱班江蘇籍的同學們，一定要盡快地來黃河口走走、看看。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啊，不走進黃河口，便不能充分了解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寬厚、豁達的心胸和那股火辣辣的熱情。同學講著講著，眼眶里竟溢滿了淚水。

　　是啊，同學是一生一世的情緣。盡管時光如梭，往事如煙，但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卻歷久彌新，永不退色。

　　驀地，我的耳邊仿佛回響起了《等你在黃河口》那優(yōu)美動情的旋律：那是一個飛翔中候鳥遷徙的地方/那是一個旅途上感情依偎的海港/當所有的夢想?yún)R成海浪去簇擁太平洋/夕陽親吻著波浪/輕輕搖醒蘆葦蕩/我在黃河口等你/等你在路上/我在黃河口等你/等你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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