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記憶中重逢
這是個不能有夢的年代嗎?機械嗡嗡,人影忽忽。人們裹著滿身的追求,面容滄桑,神色凝重。
張抗抗說:人們總是委困心造的幻影,苦挨生活。
我卻耽戀這心造的幻影,苦執(zhí)不愿掙脫。于是閉上雙眼,讓這物質的世界消失,一心把我的記憶泯入風中,泯入沙中,泯入那段泛黃的歲月,只為與你重逢。是的,重逢。我與你必然見過,我深信。否則為何你那五彩斑斕的夢會生根于我的血液中?
我站在汩汩的小溪邊,看你撫過的花,看蹚過的水,看你光著腳丫奔過的田野。我看到了,你的童年。它干凈到讓人不忍觸摸,它是你夢幻一生的背景音樂。當你第一次踏進城市,你被高墻灰瓦嚇著,你被人們淡漠的眼神傷到,于是你義無反顧地跳進那失真的夢里,一遍遍把那些青草紅花懷戀。面對滾滾濃煙,你說:
我會呼吸,像青草一樣
把輕輕的夢想告訴春天
我希望會唱許多歌曲
讓惟一的微笑永不消失
顧城,你不愿長大吧。你在物質文明的年代里,癡心不改地堅持著最后的純真。你愿與眾人隔絕,一心做你的天真夢,認認真真,自得其樂。你說:“我唱呵,唱自己的歌,直到世界恢復了史前的寂寞。”你被太多人議論,被太多人誤解。但你一意孤行,執(zhí)著得像個可愛的孩子,偏要追著那鮮艷的糖果。你告訴自己:我沒有被誰記住,也不會被誰記憶,活在別人的記憶里,不是我的目的!蔽
看到了你說話時的眼睛,有攝取人心的力量。我為你的堅強欣喜不已。
我看到了,看到你愛你的家人,看到你愛你的朋友,看到你愛身邊的所有人,盡管他們將你拋棄。我看到你猶豫,你徘徊,你在那“又彎又長”的小巷里,用“一把舊鑰匙,敲著厚厚的`墻”。我恍悟,你是善良的孩子,你終不忍放下人世,你想敲開的,是城市人緊閉的,心扉。你急急地寫下《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你想讓大家知道你“要在大地上畫滿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習慣光明”。
日復—日,周而復始,你的身體在衰老,你的心卻依然簡單。你最終無法在這烏煙瘴氣的圈子生活,你帶著妻兒,住進激流島。兜兜轉轉,回到原點,你再一次投身大自然的懷抱。你得以縱情地奔跑,我看見了,在我婆娑的淚眼里,你依舊是那個光著腳Y的孩子。你把單調的生活過得五光十色。你是如此熱愛這清新的生活,你興沖沖地寫下:
呵,許許多多時刻
在我生命中生長的時刻
悄悄展開了;
展開了那么多細小的花瓣:
展開了語言,愛和歌
它們終將要
茂盛地將我覆蓋
用并不單一的綠色
代表生活
我以為你可以這樣幸福地走下去,但你幼小的心靈終熬不過背叛的傷痛,這背叛還是來自你深愛的妻子。你選擇了離開,我淚流滿面,為這一場破碎的重逢。但原來你對死
亡早有認識,你的態(tài)度如此祥和。你安慰我說:“人時已盡,人世很長,我在中間應當休息,走過的人說樹枝低了,走過的人說樹枝很長!
你休息了,我相信。我從這一場記憶深處的重逢里離開,用荒原野火般的勇氣,帶上了你沉甸甸的夢。我愿延續(xù)你的夢,用這場重逢賦予我的決心;我愿延續(xù)你的夢,賭上我飛揚的青春。我將堅信你留給我的句子:
我們曾像早晨的蟬一樣軟弱
翅膀是濕的
葉片是厚厚的,我們年輕
什么也不知道,不想知道
只知道,夢會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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